纵观科技产业史,总有些悬而未决的发明人之争,比如贝尔与格雷的电话发明人之争,马可尼与特斯拉的无线电发明人之争,还有张忠谋与曹兴诚的晶圆代工模式发明之争。
相对于大名鼎鼎的张忠谋,曹兴诚在大陆的知名度不算太高,但这位联电的创始人,在过去的四十年中,与张忠谋关于晶圆代工的发明权的争论,一直没有停过。直到近期的台湾竹科40周年活动中,两人20年来首度同框,曹兴诚主动上前与张忠谋握手。
曹兴诚1947年出生于台湾台中清水乡,父亲是小学教师,年少时就一人离家读书,常出没于市井中,却也锻造了他不屈拼搏的精神。后来大学毕业后,进入了成立不久的台湾工研院电子所。
当时,比曹兴诚大16岁的张忠谋,已经出任TI的副总裁,是TI的第三号人物,仅次于董事长和总裁。
曹兴诚与张忠谋之间原本没有交集,转折发生在1980年。
这一年,台湾第一家集成电路公司联华电子成立。联华电子成立之初,并不被外界所看好,而当时年仅33岁的曹兴诚力排众议,主动争取机会,从工研院电子所获调联电副总经理。
在TI工作的第22年,一场选举让张忠谋与TI的CEO之位无缘,家庭与婚姻又遭遇波折,更是让张忠谋心态低落至谷底。“独上西楼,望尽天涯路”,张忠谋以这句诗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
1985年,过了知天命年纪的张忠谋深感在美国的“仕途”渺茫,遂应邀回台担任工研院院长,同时身兼联电董事长一职,与曹兴诚是上下级关系。
回到台湾不久的张忠谋好像找到了自己的使命所在,一年之后就创立了台积电,身兼工研院、联电和台积电董事长三重身份。
台积电成立之初就打着与IDM完全不同的模式。在台积电之前,从来没人认为IC制造会和IC设计分开,所有的IC企业都是自己设厂,自己生产。英特尔如此,摩托罗拉如此,TI也是如此,所以针对台积电这种将代工与设计分开的模式,很多人都不看好。
再加上要建设一个晶圆厂,资本支出相当庞大,在当年都至少需要十亿美元。
为了拉资金,张忠谋跟着台湾的经营之神王永庆去台塑吃了三顿牛排,依然被拒,后来还是政府出面,王永庆才肯投资一部分钱,张忠谋又依靠自己的私人关系,拉到了飞利浦的投资,这才算让台积电开张。
事实证明,台积电的这种模式大获成功,不仅帮助台积电招揽了大量的客户,张忠谋还将赚来的钱快速投入更多的晶圆厂建设之中,客户与财富向着台积电滚滚而来。
台积电越做越大,联电感到了不妙,为了不落后,也将设计与生产分工,开始出清联电的IC设计部门,只留下生产部门。
对台积电和张忠谋更加心存不满的是曹兴诚,他认为张忠谋剽窃了自己的想法。
曹兴诚指出,在张忠谋回台湾的前一年,自己托人带了一份“晶圆代工模式”的企划书给张忠谋,建议发展晶圆代工,但并未得到张忠谋的回应。而张忠谋在回台一年之后,便拉上政府与联电的资源,成立了台积电,运营模式就是自己此前提到过的晶圆代工模式,张忠谋无疑剽窃了自己的想法。
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曹兴诚选在工研院与飞利浦签约的前夕召开记者会,宣布联电将扩建新厂以和台积电抗衡。
1991年,曹兴诚又以竞业回避为由,认为张忠谋对待联电与台积电有厚此薄彼之嫌,联合联电其他董事,罢免了张忠谋联电董事长的职位。张忠谋离任后,曹兴诚自然是董事长之位的不二人选,二人自此正式决裂,相互斗争的局面再无停止过。
但是,即使曹兴诚不断声明自己是晶圆代工模式的发明人,民间还是倾向于更加成功的张忠谋,后来曹兴诚每次听到别人喊张忠谋是晶圆代工之父就一肚子火,并表示:“当初可能是政府比较信任白头发的人,就交给头发比我白的张先生去执行。”
身居高位,个人恩怨往往会转化成为生意场上的刀光剑影。
1994年,台湾工研院次微米计划民间竞标,联电表现得十分积极,这给了台积电不小压力。当时业界共识的合理价是45亿新台币,台积电决定57亿投标,谁知开标结果竟让众人大跌眼镜,只有台积电一家投标,张忠谋气的足足抱怨了曹兴诚两天。
1997年,台积电的运营部长宣布离职,但是三个月后,这位张忠谋的得力干将却出现在了联电,成为联电美国总经理,对此张忠谋一直耿耿于怀。
然而,不管曹兴诚如何与张忠谋斗,台积电都没有停下成长的步伐。1997年,台积电在美国纽交所上市,并且当年实现13亿美元营收,5.35亿美元盈利。
为了围堵台积电,胆大心细的曹兴诚,不仅带领联电完全转为纯专业的晶圆代工厂,还联合美国、加拿大等地的11家IC设计企业成立了晶圆代工公司。这样不仅解决了资金短缺的问题,还不会缺少订单,一夜之间,联电一座又一座的晶圆厂拔地而起,而张忠谋却不为所动,坚持自己出钱建厂的策略。
1997年6月,台积电宣布赴南科投资4000亿新台币,隔年,春风得意的联电也不甘示弱,喊出投资5000亿新台币。两年后,曹兴诚更是宣布将旗下联电、合泰、联瑞、联嘉、联诚等5家芯片厂合并,总股本达到883亿元新台币,联电一跃拥有全球晶圆代工市场四成的市占率。
台积电也不甘示弱,宣布收购世大集成电路,这项收购导致不少世大主管及工程师出走上海,包括中芯国际创始人、前CEO张汝京,意外地奠下了大陆半导体产业基础,当然这都是题外话。
看似风光无限的联电,背后却是一场暴风雨的来袭。让曹兴诚没有想到是,联电的成功之处也是它的软肋之处。
合资建立晶圆厂最大的好处,是可以解决资金与客户问题,但是最大的弊端也开始显现,各个合资晶圆厂之间相互不兼容,细微的工艺差别或者设备差别,就会导致各个晶圆厂之间无法相互协作。
当一个厂的产能出现爆满之后,这家厂的订单无法转移到另一家去进行代工,从而无法最大化利用产能。最明显的一个例子是当年联瑞的厂房意外失火,不仅让联电损失20亿新台币的营收,还导致联电错失半导体产能需求的爆发期,遭受重创。
反观台积电就不存在这种问题,由于其各个晶圆厂步调的一致性,所以可以相互协作,合理统筹,一条产线出现爆单就可以转移订单至另外的生产线,产能利用率十分高效。
联电这种模式的另一大弊端是,由于工厂不是自己所独有,当行业景气之时,大家和气生财,但行业萧条之时,就会产生龃龉,心生嫌隙,结果是最后联电与合作伙伴纷纷解约,只得一家一家的回收晶圆厂。
在联电收拾这一堆摊子的时候,台积电的市占率和技术在一步步往前走,双方差距越拉越大。后来在0.13微米的技术之争中,联电又棋差一步,自此,联电再也没有追上台积电了,曹张之争也随之被冻结。
进入新世纪之后,曹兴诚进入大陆媒体的视野,是因为2005年的和舰案,当时联电试图开辟大陆市场,但却因为“违法投资大陆”,被迫在2006年辞去董事长的职务,宣布退休。
同年,张忠谋也退居幕后,只任董事长,让跟了自己20年的蔡力行出任CEO。
退休后的曹兴诚醉心于古董收藏,被前苏富比英国主席评为全球百大收藏家之一。
2007年,曹兴诚在香港佳士得秋拍上,以2.8亿新台币抢下一只“清乾隆御制料胎画珐琅西洋母子图笔筒”,这是清乾隆时期的珍品。一年之后,汶川地震,曹兴诚又将这个古董笔筒以6500万港元拍出,将半数款项支援汶川灾区抗震救灾,余款则分别捐给台湾其它慈善机构。
事后,他在博客中写道:“当然,筹款不一定需要义卖东西,但这样或许可以让人了解,收藏家不一定都是占有欲超强的怪物,也有人收藏的目的是为了欣赏和研究,并不那么在乎拥有与否。”
退休后的张忠谋,本来就是桥牌高手的他,更加热衷于打桥牌,这位半导体界的传奇,还一度出现在北京“叶氏杯”桥牌大奖赛现场一展牌技。
不过,张忠谋仅转为幕后的第三年,在全球金融危机的风暴下,台积电第一季濒临亏损,张忠谋重回台积电任CEO,力挽狂澜,震撼了全球半导体产业。
当媒体问曹兴诚对这位老对手重出江湖有何看法时,曹兴诚说:“难道要战死沙场吗?”又以“枯藤、老树、昏鸦”来形容张忠谋回归,背后带有一丝“壮士暮年”的感慨。
张忠谋与曹兴诚完全两种性格的人,一个深沉内敛、坚毅果断,一个豪放洒脱、锋芒毕露。也许在企业经营上,联电已经输给了台积电,但是在能力与贡献,曹张二人可谓平分秋色。
张忠谋缔造了台积电这只超级巨兽,而曹兴诚在缔造联电之时,还不经意间为台湾带来了联发科、联咏、联阳、智原等一大批优秀的半导体企业。
此外,曹兴诚在联电创立的员工分红配股制度,曾激励了一代科技人员,吸引了无数留美华人返台,对台湾半导体发展贡献卓著,使得台湾成为全球IC制造重镇。
也许,35年后的今天,对于曹张二人来说,谁是晶圆代工模式之父已然不重要,他们共同创造了一个时代,至于谁是英雄,谁是枭雄,就随他人去解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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