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时代
王兴说，美团除了外卖都盈利了！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我刚从一个店里出来，老板很倔，这次又没成功，不过至少算一次拜访了，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约到老板的。前面这家小店是我客户，刚好去维护一下关系。
“先生，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还给您美团上的价格，但您别用美团结账了，现金或刷卡都可以的。”
看到我穿着公司T恤走进来，刚刚说完这些话的服务员一下有点尴尬。她先低下了头，而我心中比她更尴尬。毕竟，手机上这条说我们盈利了的新闻还没看到结尾。我假装没听见，同之前一样，找到店长例行公事地询问了几句经营情况，又寒暄了几句，店长也如同往常一样对我说效果很好。
不到一分钟，我就离开了这家店，没多说一句话。
有些事只有自己清楚，有的店，维持表面上的合作，已经是我目前能做到的极限了，如果因为一时意气之争导致店面停止和我们合作，损失可能会更大。一切，都源自那个不知所谓的PIP。
或许这一切很快都和我没关系了。
PIP来了：裁员、举报、威胁……这是一场灰色恐怖！
从今年年初开始，外界总有人传，说我们美团要裁员。
裁员你妹！我这儿还招人你信不信！打了这么多年仗，谁不知道美团就靠着我们这些铁军来打下来的市场！点评被我们打怕了，收了，糯米、口碑也急了，看到没？老大说得好，咱们地推有力量！
但我没想到的是，传说中的PIP来的那么快。
我算是区域老人了，我来美团比阿干还早。这几年里我跑遍了多少街头巷尾，基本上比出租车司机还熟悉这个城市，后来一步步有点提升，也开始有资格带领一个小团队。不过还是资质有限吧，人员流动那么大也没什么好经营的上层关系，主管大概就是我的极限了。去年和点评合并，我最开始也迷茫和担忧过一阵子，但随后王兴的全面胜出让我安下了心。
本以为可以就这样，等着公司的上市，作为美团的元老，虽然级别不高，但至少苦劳在身，每天仍然加班加点的跑，不求大富大贵，但求温饱不愁。
然而，今年年初到现在开始的一系列传言，让我有点坐立不安。而随着PIP改进计划的传来，我知道，公司到底还是对我们下手了。
PIP是啥意思？就是不管你以前做多少，都要根据业绩增长来排名了！说白了，你的每个月的头、腰部拜访、投诉、流水、毛利，这些都要划分增长率来进行721排名！而且直接跟工资挂钩！末位还要淘汰！
因为业绩问题淘汰？说实话，我在美团带了快五年了，还没听说过这种事。大家一天每天白天拜访晚上开会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这是入职标准啊！很多人坚持不住离开，也有人留了下来，坚持下来的都可以说是靠着一股劲，但现在要被处理的就是这些“老人”，就因为我们工资高一点是吗？
我还记得，以前大家晚会的时候都是积极分享经验，进展，现在谁还说实话？所有人只能也只敢跟主管单说，因为要“末位淘汰”啊！大家都是一起拼过来的！现在可好，一个个都变得陌生了、互相提防了。别以为留下就高枕无忧，下个月继续排名，考核的你的增长率！再加上下线4家糯米、2家口碑这些硬指标，总有你吃不消的。
我们都知道，签了PIP，基本就意味着要离职了——即使不被裁掉，即使苟延残喘，基本收入被砍掉三分之一吧，甚至得一半！
重压之下，有的人抱团取暖，有的人苟延残喘。我见过有愤怒的团队集体离职的，也见过有的城市经理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把手下人的客户拿走，让对方没有业绩，不得不走人。一张白色的纸张，几千块钱的月薪，人与人之间的义气、友谊，人性统统暴露。
很多同事主动走了，临走的时候告诉我，反正就这千把块钱的工资，哪里都能挣到，没必要留在这里受这个屈辱。
我们组也走了两个人了，我没法说啥，因为自己也不好保证下个月自己还在这里，只能多帮忙推荐一些工作吧。不过现在房子都不好卖了……真想骂人！
盈利：自断手脚的“胜利”，真的有意思吗？
不知道这个PIP是不是出自阿甘手笔，有点像。也有人说是外面请来的管理专家弄出来的。我比较信后一种说法。因为，总觉得阿甘不至于这样。
阿甘当然敢裁人，但他的路数是狠辣、直接，而不是PIP这种“灰色恐怖”：记得阿干被任命为COO之前，我还只是一个小兵。当时每天都用景仰的眼神看着我的老大，看他开早会布置任务，给我们打气鼓劲，给我们支招如何跟竞对撕逼，他是当时美团标杆型的管理人才，我一度认为，我的目标就是他了。然而，这样一位在我眼中强势、牛逼的人物，上级眼中的标兵，却被阿干评价为“管理烂透了”，一个电话就把我们老大干掉了。
背后怎么回事我不好说，不过阿甘就是这种强势的人。阿干，啊又把人干掉了。这是阿干上任之后一段时间里很多城市流传的一句话。
但是，不得不承认，阿甘的管理体制下，巨大的压力和来自阿里的标准化流程让我们之前乱糟糟的管理获得了改观——应该是剧变，我从最开始如同没头苍蝇一样，渐渐开始从各种标准化的管理中变成一个蚁群中的兵蚁。外界也开始把我们称为“地推铁军”。无论走到哪儿，这大概都是一个过硬的光荣称号，不是吗？
也有人说，阿甘这种管理手段比较初级，中高层的激励机制会断层，让美团绝大部分员工都只会死板、机械的打仗，说什么美团“成也阿甘，败也阿甘”——这点我不好说什么，也看不出来，但点评就是这么被我们干掉了！
是我们不够努力、不够拼吗？
瓶颈到了而已。一个城市一个商圈，除非是全新开张的新商家，老商家能覆盖的我们都覆盖了，不能覆盖的也绝不是上面压力一传导就能水到渠成解决的。为了搞独家、下线其他家，我们能用的手段都用了，上面发下来的“下线手册”基本上都能倒背如流，可就算通过威胁下线和恶意投诉把其他家的独家搞掉了，它就是你的吗？何况这种商户是有限的，最多苟延残喘一下而已。
也有人说，其实阿甘是在和外卖那边的竞争里输了，我们都是牺牲品。
因为现在团购到店我们遥遥领先了，但赚钱还是很难；外卖那边本身是能给公司带来真金白银的，只不过现在补贴太多竞争激烈才亏损严重而已。所以，现在外卖是战略重点！到了需要压缩成本、精简人员的档口，我们就被“狡兔死、走狗烹”了！
是啊，外卖市场重要、能赚钱，所以王慧文升职了，阿甘只能去当校长；而我们这批当前公司数量最大的一批销售，这些曾经几年里每天从早上9点工作到晚上11点、透支了青春铸就的销售地推铁军，收拢的这数百万的商户资源，为公司曾经立过汗马功劳，而如今却只能成为累赘了！成了公司节约成本开支的第一波替死鬼！
涸泽而渔：这个市场远没那么简单，商户逼急了谁都没好处
算了，到这时候也许说什么都没用。
想到王兴说我们已经盈利的新闻，是因为裁了我们之后盈利的吗？那真是抱歉了，由于我们的存在导致公司一直亏损，我们深感歉意。
但看到一个个兄弟被迫离开，看着一个个已经变了味的兄弟、领导因为一点点小事斤斤计较，互相提防，我心里真的不好受。
今年，我们的工作确实很难做。那么多商户都开发了、接近瓶颈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来自政策——为了盈利，到了提佣金的时候了。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我们接到了无数的商户电话，质问我们为什么佣金说涨就涨，还有很多商户当初因为和竞对搞对标，在签协议的时候，是用0佣金或者极低的佣金才打动他们的，还在协议期中，虽然我没学过法律，但我也知道这是不合适的。一个KTV商户因为不接受涨佣金直接把我们告了，我前后上门花了一周时间，总算让对方撤回了起诉，愿意接受和解。
但不是所有商户都能说得动，因为这些都是真金白银啊！上面以为现在我们垄断了，用流量和威胁下线这个大招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我只想说，都TMD放屁！你去上门跟一个个经理、老板谈去，谁在乎你的流量和下线，市面上又不是只有一家，哪家让它赚钱他才选哪家啊！
老实说，我们组现在的工作基本是一周丢两个、抢一个、新开拓一个——商户覆盖上只能持平、持平啊，有时甚至完全靠运气！
为啥？团购这个市场，用户都是哪家便宜用哪家，商户也是谁能让它赚钱跟谁玩，哪有什么客情关系，基本都是利益关系，你可以因为着急盈利给资本市场一个交代就不断提高佣金，人家老板就可以选择不跟你玩的。
这还是好的，最害怕的还是投诉。当初都是拍脑子下的许诺，现在收回来当然不容易。虽然公司每年都会被商户起诉个几十上百次，而这种事似乎也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但我还是竭尽全力去解决了。上面一拍脑袋惹出的事，我去给你平，现在你要开除我？能不能先开除做这个愚蠢决定的人？
商户逼急了，对未来真的好吗？
我只想说，美团现在看似是挺成功的，把点评吞并了，跟腾讯结成了联盟，把阿里和百度也打得抬不起头，但凭借是什么？是那些在同一家店会比较美团糯米哪个平台的团购更便宜的用户，还是谁的佣金低就上谁家平台、通过线下支付逃避佣金的商家？
都不是！是我们这上万的销售，是投资人给的超过50亿美金！没有了这些，美团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王兴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现在，不知道怎么盈利，接下来不知道怎么办了，只知道先控制成本。如何控制成本？似乎也并不清楚，那就先裁员吧，这块的成本降低肯定立竿见影。
我只想问一句：赶走了我们，能为公司节约多少成本？
我不知道媒体上说我们去年亏损100多亿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新闻上说公司通过赶走我们每年能节约支出2亿元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我挺想问问王兴，100多亿你都能给那些对你根本没有任何感激的商户，2亿就不能给我们这几千人？ 你的战略高度呢，你的管理才智呢？这么一批跟你打拼过的元老，就不能给安排一个更有前景的领域让我们发挥价值吗？
还是我们其实真的没有什么价值，只是帮你把投资人的钱撒给用户的工具而已……
也许是该走的时候了吧，美团未来怎么样、王兴能不能实现他的雄心抱负，与你有什么关系？你现在只是一个老累赘。
我不想骂人了，累。
只是觉得遗憾。也许再没有机会牵着儿子的手跟他站在街边说：看，这条街是你老爸战斗过的地方。
作者 邬昆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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